鮫人渭離開後,便再也沒有來過水草編織的監牢。

不光是他，所有的鮫人似乎都把姜南離和梁弋忘在了一邊。除了每天會?送來一次食物外，姜南離他們就沒再見?過幾個活物。

深海裏,有魚,長得有些怪,卻也不算醜。

比起姜南離和梁弋，小黑貓自在多了,每天要麽趴著睡,要麽醒了追魚玩兒?。

姜南離看著小黑貓出神?。

梁弋緩緩游到她?身邊，目光灼灼。

姜南離忽視不了那樣灼熱的目光,只得擡頭看向梁弋。

梁弋突然擡手?,輕輕朝著姜南離側臉戳了過去,包裹著姜南離的那層氣?泡啵一聲，被梁弋輕輕戳破，姜南離側開臉,臉上稍稍有些涼。

“沒事的。”梁弋收回手?,他在姜南離身側坐了下?來，看著面前游來游去的深海魚,“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你的猜測，不見?得當年?你的祖先們,當真做了這些事兒?。”

“更何況,那些事兒?就算這是他們做的，冤有頭債有主,鮫人不該怪到你頭上來,你也不該把這事兒?攬到自己?身上去。”

“姜南離……”梁弋突然動了動肩膀,撞了撞姜南離的肩，“你哪裏撐得住那樣多的事。”

“你不明白。”姜南離突然開口道?。

梁弋轉頭看向姜南離,姜南離看著面前的升起的水泡，低聲道?，“你不知道?姜家於我意味著什麽。”

“下?船之?後，我的記憶總是會?混亂。”姜南離並?沒有看向梁弋，她?之?前，並?沒有同梁弋或者說，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兒?，“我直到現在，都記不起當年?為什麽會?和姜淮一鬧翻，再也不下?船。”

“我回憶起父母，記憶止於小時候一起上到綠皮火車。還有後來，老頭子告訴我，他們現在脫離了姜家，過得很好。”提起從未提過的父母，姜南離的聲音依舊淡淡的，沒有什麽劇烈的起伏。“我想不出他要騙我的理由。”

“可我總覺得，有什麽重要的，同我父母相關?的事情被我忘記了。”姜南離停了停，她?偏頭看向梁弋，兩人的視線在水中相接。

“梁弋，在我下?船之?前，我從不覺得我有什麽責任。”

“姜家也好，那些求上來的人也罷，我高興時幫他們，不高興時便和篷船一起藏起來。”

“可下?船之?後，我知道?了很多事兒?，也記起了很多事兒?。從你，到阿照，再到現在的鮫人，所有的事情都在推著我一步一步往前走。”

“這些姜家的過往我並?不想背在肩上，但是我已?經放不下?來了。”

“我只有繼續往前走。才能找到我記憶混亂的原因，才能對得起為我再死一次的阿照。”

梁弋瞳孔輕輕顫動，他心底生出一個念頭——低下?頭，親吻面前的人。

可梁弋卻也清楚，自己?不能那樣做。

他看著姜南離眼底映出來的自己?，伸出手?，輕輕拍在了姜南離的肩膀上。

“有我在呢。”梁弋道?，“雖然我對於你來說，可能更像個累贅。但是姜南離，有什麽，我可以幫你扛一扛。”

說著，梁弋轉了轉眼睛，擡手?指向了不遠處跟著魚群游來游去的小黑貓，“譬如小黑，平時都是你抱著它，以後我就可以幫你抱著它。”

梁弋說得吊兒?郎當，可眼睛裏卻是無比認真。

姜南離看向梁弋，正在她?要開口說話時，聽到不遠處有東西從水中游來的聲音。

是鮫人渭。

自從那天鮫人渭離開後，這是他第一次出現在監牢外面。

鮫人渭身後還跟著好幾條鮫人，他們看上去正值壯年?，看向姜南離的視線裏帶著打?量，卻不似鮫人渭那樣的憎惡。

“我需要你展示給我看，你的能力。”鮫人渭擡手?按在了水草監牢上方。

一股力道?極大的水流把姜南離從水牢中拽了出來，鮫人渭死死盯著姜南離，手?中的魚骨劍也松垮垮地指向她?的咽喉。

姜南離的雙臂被一股水流攪著，那力讓她?有些難以動作。

鮫人渭似乎也知道?了這一點，他開口時帶了一絲絲嘲諷。“我還真是疑惑，連我族小輩控制的水流都掙不開的姜家人，是不是真的有能力操縱息壤。”

姜南離的眼尾微微挑起，她?沒有動，只是背挺得直了些。

鮫人渭眼底，嘲諷的神?色定格，幽藍的眼睛裏，映出了前方緩緩被血染紅的水流。

一條骨鞭緩緩從姜南離胸口的位置抽離。

骨鞭上傳來的威壓，讓鮫人渭幾乎握不住手?中的魚骨劍。

至於那些跟在鮫人渭身後的年?輕鮫人，更是渾身顫顫，幾乎壓不住逃離的情緒。

姜南離握住了骨鞭，那股力道?極大的水流早在骨鞭出現時便消失了。她?並?沒有對著鮫人渭動手?，只是手?持骨鞭站在那裏。

鮫人渭咽了一口口水，他沈默地看著姜南離。

片刻後，鮫人渭緩緩游開半個身位。姜南離見?狀收起了骨鞭，她?的視線灑向那一圈瞪眼看向自己?的鮫人群，最後看向鮫人渭。

“讓你所有的族人等好。”姜南離道?。“息壤很容易失控，時間越久，越不穩定。”

鮫人渭沈默片刻，轉身對著身旁的鮫人說了些什麽。

那只鮫人點了點頭，擺尾游了出去，動作極快，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離姜南離遠一點。

四下?安靜下?來。

鮫人渭的視線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姜南離手?中的骨鞭上。

骨鞭是一截一截接起來的，末端，有凸起的，類似於脊椎骨一樣的握柄。

握柄末端，有一塊凸起的骨頭，握在掌心時，會?一刻不停地磨壓著手?掌，便是只看，鮫人渭也覺得掌心生疼。

可面前的姜南離，卻是臉色沒有半點變化，她?的神?色有些冷，看上去，明艷萬分的臉，竟也有了一絲端莊的意味。似乎是察覺到了鮫人渭的打?量，姜南離擡起精巧的眉眼看了過來。

——睥睨眾生的冷厲之?感陡然而?來。

鮫人渭不自覺便收回了視線，不敢再同姜南離對視。

等待的時間不算太?長，可在鮫人渭心裏，卻是生出了度日如年?的意味。

終於，在那頭年?輕鮫人趕回來的時候，鮫人渭不可避免地松了一口氣?。

他在害怕。

從姜南離抽出骨鞭，震懾住多數鮫人時，鮫人渭才恍然明白。

從那天他們闖過息壤，被他們抓住起，姜南離便沒有想過同他們起什麽正面沖突。

是自己?一而?再再而?三的言語挑釁，姜南離才會?抽出骨鞭，用以震懾。

鮫人渭心裏清楚，只要姜南離想，剩下?的這些鮫人便沒有活路。

只不過現在，姜南離選擇的，是站在鮫人這邊。

鮫人渭深吸了一口氣?，將那些有些亂的思緒甩至腦後，他擺尾朝著姜南離游了過去。

“都已?經準備好了。”鮫人渭道?，“現在就動身嗎？”

姜南離點了點頭，她?轉身看向梁弋。

梁弋抱著小黑貓從監牢中游了出來，看上去，小黑貓對那些擺動著的游魚還有些許不舍，直到姜南離曲起指頭，在它背上敲了兩敲，才安靜了下?來。

所有的鮫人都從巢穴中游了出來。

一部分女性鮫人的懷裏抱著尚在繈褓中的幼小鮫人，她?們被簇擁在中間，外圍則是一些真年?輕的鮫人，男女各半。

鮫人渭從姜南離身邊游開，停在了一個女性鮫人身側，兩人似乎在交流著什麽。

那只女鮫人時不時擡起頭看向姜南離的方向。

梁弋停在了姜南離的身邊，“等會?兒?，我和你一起殿後。”

姜南離沒有看向梁弋，她?輕輕搖了搖頭，“等會?兒?我控制住息壤後，你和小黑先走。”

梁弋正要反駁的時候，姜南離又?繼續道?，“這些鮫人並?不信任我們，只有你打?頭，才能消除他們的疑慮。”

梁弋垂眸看向姜南離卷翹的睫毛，沈默片刻，道?了一聲好。

那一邊，鮫人渭重新游了回來，他停在了姜南離身前，“一共有七十九只鮫人，都在這兒?了。”

姜南離點了點頭，她?雙腿輕輕擺，整個人便十分輕盈地朝著那塊石壁游去。

梁弋跟在她?左側。

而?鮫人群則是浩浩蕩蕩地跟在後面。

巨大的石壁拔地而?起，突兀不已?。

姜南離停在了面前，她?動手?之?前，轉身回望了一側。

那些鮫人的臉上都帶著緊張，有些則是十分警惕地看著自己?。

姜南離收回視線，她?手?中骨鞭重重落下?，那一小塊仍舊柔軟的息壤土塊被砸出了一個凹坑。

整個石壁開始震動，平靜的海水中開始湧出大片的氣?泡，像是有什麽要從海底鉆出來一樣。

跟在不遠處的鮫人群發出驚呼聲，他們靠得更近了些，相互攙扶著，目光俱是落在姜南離的背上。

那目光燙得姜南離的背脊隱隱發疼。

她?的右手?虎口被剛剛反彈上來的力震得有些發僵發麻，幾乎要抓不住那條骨鞭。

被砸出裂痕的息壤開始有了變化。

原本只有巴掌大小的息壤，開始飛快變大，一點點附上石壁，周遭海水被攪得湍急。

水流從姜南離身側沖刷而?過，她?的衣擺微微飛起。

下?一刻，中心的息壤猛地躍起，朝著姜南離沖來。

姜南離反手?又?是一鞭。

結成團朝她?而?來的息壤被打?了個粉碎。

息壤粉末並?不溶於水。

反倒散出去的每一點，都被海水攪和地膨脹起來，姜南離四周，幾乎布滿了拳頭大小的息壤殘塊。

鮫人渭一行離得比較遠。

饒是如此，息壤攪動產生的動靜，也讓鮫人群有些站立不穩，得靠在一起，才能勉強在水中站穩。

梁弋停在姜南離同鮫人群的中間，他的視線死死盯著姜南離，幾乎就要按捺不住自己?沖上去幫她?的心思。

可是他不能動。

梁弋心裏清楚地知道?，這些東西，自己?遠遠應付不來，貿然上前，只會?給姜南離添亂。

他能做的，只能是這樣，在遠處看著姜南離的背影。

“不能這樣。”鮫人渭游了上來，停在了梁弋身邊，“她?這樣激怒息壤，大家都活不了！”說著，鮫人渭擡手?指向面前的石壁。

將鮫人生活的地方與外界阻隔的石壁，肉眼可見?得厚了一整圈。

梁弋沒有回頭去看鮫人渭，他聲音極冷，“阿離自己?有分寸。”

可鮫人渭並?不全然信任姜南離，他動了動魚尾，像是想要沖上前阻止姜南離的動作。

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動，梁弋手?中橫刀出鞘，攔在了鮫人渭面前。

橫刀刀刃掃過海水，激起一陣水紋。

水紋也帶上了刀刃的鋒利，從鮫人渭臉側而?過，留下?了一條淺淺的痕跡。

“我比你們任何人，都更擔心阿離。”梁弋的視線依舊落在姜南離背上，半點沒有分給鮫人渭。“我和阿離不同，不像她?對你們抱有無須有的歉意，如果你想要影響到阿離……”

梁弋轉頭看向鮫人渭。

鮫人渭叫這個普通人族青年?的視線瞪得心裏有些發慌，他不由自主地往後仰了半寸。

梁弋的話一字不落地落進了鮫人渭的耳朵裏。

“我一定，一定會?殺了你。”

寒光從橫刀刀刃上方閃過。

鮫人渭轉了轉眼珠子，看向了姜南離的方向。

那些息壤碎塊一點點向著姜南離的方向畢竟。

一直沒有下?一步動作的姜南離突然有了動作，只見?她?割破掌心，鮮血順著骨鞭抹了一整個鞭子。

息壤碎開的動作開始變得劇烈起來。

姜南離雙腳輕擺，整個人往上方游去，而?下?方，那些息壤碎塊，則是飛速朝著她?攀游而?來。

骨鞭向下?甩去，被骨鞭觸碰到的息壤紛紛沾覆於骨鞭上方，不過短短的時間，骨鞭下?方便吊著長長的一整串。

息壤的動作開始變得緩慢。

像是那些剛剛黏合的碎塊之?間各有各的想法，一部分往左蕩，一部分往右蕩，最終只能輕輕擺動。

姜南離手?腕輕動，墜著長長息壤碎塊的骨鞭朝著面前的石壁狠狠砸去。

她?懸在石壁上方，看上去太?過渺小了。

那一鞭，落在石壁上方，看上去微不足道?極了。

鮫人渭收回視線，不再去看，心中生出蚍蜉撼樹，自不量力之?感。

然而?就在下?一秒，碎裂聲在他們耳邊爆開。

鮫人渭駭極，重新擡眸去看。

那個矗立在海底千年?之?久，幽困鮫人一族千年?之?久的石壁上方，隱隱出現了裂紋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